红鸯泪

第4章 夜雨蔷薇

  公屠雄没有食言。

  他带我回家了。

  这次他是从正门回的家,街上的人都在向他鞠躬。

  我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笑的,就像我们那儿的人在庙会上一样。

  我没去过庙会,但是我看过,和阿多一起看过。

  那个时候的人就是这样笑的,用李爷的话来说,那叫喜庆。

  李爷是我们镇上唯一肯对我说话的人,虽然他最常对我说的永远都是那句“可怜的孩子。”

  我一直以为人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会这样,所以我想不通他们现在为什么会这样笑,尤其还是对我身旁这个男人。

  我困惑地环顾四周,发现这么长的街,却只有两个人没有笑,一个是我,一个是公屠雄。

  尽管他也正做出笑的样子。

  等门关上的时候,我问他,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说,因为他们以为世上最恶的人死了。

  谁?

  公子墨。

  阿爹是好人。

  他弯下腰望着我的眼睛,说,没有谁是坏人。

  他的家很大,像李爷口中的郡王府那么大,里面有走廊,假山,还有很大,又很美的花园。

  他带着我进了大堂。

  我坐在侧边的桌旁,对面坐着一个女人,大概是公屠雄的妻子。

  从我走进堂中她便一直看着我。

  我没有抬头去看她的眼睛,但我能感觉她的目光,她不喜欢我。也许应该说,她恨我。

  她扭过头去看公屠雄,说,你果然还是把她带回来了。

  公屠雄倚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我低下头看仆人端上来的茶,青色的,还有褐色的泡沫贴在内壁,下面是慢慢沉降的叶子。

  我没有再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

  我抬头看了看,她已经不见了,只公屠雄一个,闭着眼仰在座位上,身后是一只巨大的鹰。

  就像我在山上看到的那只一样,都有着苍青色的翅膀与鸟喙。

  尽管我曾对他说过我想要杀死他,可公屠雄似乎对我并没有多少防备。就连我向他索要红鸳与红鸯,他也很快答应了。

  于是它们再次回到了我的手里。

  可我却并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要要回红鸳。因为阿爹从没教我用剑,他只教我弹琴,一首安神乐,半支杀人曲。

  这很奇怪。因为我娘说凡...

  因为,凡事总是有理由的。

  我想我可能是病了,不然,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揉揉眼睛,小心地将红鸳收好,然后低下头来察看红鸯。

  红鸯被他保存的很好,虽然上面依旧只四根琴弦。

  我将红鸯背到花园摆开,因为阿爹说过,红鸯最喜欢的东西有两种,一个是夜,一个风。

  花园这儿就有风,我想红鸯一定会喜欢。

  等我弹完一曲,我听到有人从我的身后走来,说,《夜雨蔷薇》。

  他又说,你跟你爹弹得不一样。

  我问,哪里不同?

  他仰着?废?了想,说,你爹弹的是雨。

  像雾一样的轻的雨。好像只风吹便能散去,却又如何也散不尽。悱恻缠绵。渐染蔷薇。

  可你的不是。

  你弹的是剑,比雨还密的剑,顷刻间便花残叶败,声声夺人性命。

  我说,天下只一个公子墨。

  他说,是啊。他死了,世上再没有他的夜雨蔷薇。

  我也说,对啊,他死了。

  我又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补充说,是你杀死的。

  他的眉头忽然拧紧。他低下头来看着我,看了那么久,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地转身离开了。

  我坐在琴旁望着公屠雄离去的背影,看着他慢慢穿过假山,走廊,最后消失在门口。

  等我转回身的时候,却看到琴前居然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正睁着一双黑色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我。

  他问我,你是谁?

  我想了想,这才记起我好像从没有名字。于是只好反问他,你又是谁?

  他却仰高了小脸喊,小爷是问你呢。

  我皱紧了眉,想大概他就那个女人口中的宏儿,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大概是公屠雄的儿子。于是我不再理他,绕过他去琴前坐下。

  他却红了脸,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无视,折了面子,于是又羞恼地扯我的衣袖,喊,你,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我也不理,只是低了头继续弹琴。

  他该是嚣张惯了,没受过被人漠视的对待,脸上更是明显地红了几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本?晕峋醯梦奕ざ肟幌氲浇龉艘换岫褂执展矗妥拍源戳嘶岫谰梢桓币弥钙沟难樱担愕那俸孟窕盗恕?

  见我不理,他又像是要说服我一样笃定说,真的坏了,少了三根线。

  ......你不想修一下吗?

  我还不理。他又自顾自地小声说,陈伯好像会修这个,要不要我帮你问.....

  我终于还是站起来。大声地冲他喊,公屠宏!你能不能离开这儿,我不想与公屠家的人多费口舌!

  他被我突然地动作吓得倒退了一步,脸上红的像是要滴血。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委屈说,我不叫公屠宏,我就叫宏儿。

  我看到他的黑色?难劬ψ俗挂即诵├嵘O窦四峭肀晃衣钍钡陌⒍唷?

  那天它也是这样,泪眼汪汪的,用它健全的右眼看我。

  我的心里竟莫名地软了几分。

  毕竟...毕竟阿爹的死只是公屠雄的过错,与他无关。于是缓了语气,说,你去别处玩好了。

  大概小孩子变脸?苁呛芸欤也幌胫澳茄涞成系奈刖谏ズ芸炀拖ィ盅鲎判×澄饰遥酰趺戳耍磕悴幌不段衣穑?

  我本想?狄坏阋膊唬椅一嵘绷四愕?晌揖尤皇兆×耍宜担恢?道。

  这很奇怪。

  因为凡事?际怯欣碛傻?。可?揖?然又说不知道。

  我觉得有些悲哀,心想我也许是真的病了,可能,还病的很重。

  我忽然觉得有人在拉我的衣袖,是那个叫宏儿的孩子。他站在旁边的假山上探手拭我的额头。他喊我姐姐,他说,姐姐,你怎么了?

  他靠的很近。我能很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就像阿多。

  我说,没事。

  是心情不好吗?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让人心情好起来。

  我说,我没事。

  大概小孩子都比较固执。他执意拉起我的手说,走啊,我带你去。

  他带我来的地方很美,有风,有草,还有一棵很高,又很老的树。

  可我并不觉得这个地方会让我心情变好,因为这里葬着阿爹。

  那个孩子跑到树下,蹲下来看墓碑上的字,然后回过头皱着脸对我说,之前还没有这个来着。

  我没有说话。他似乎更紧张了。

  他站起来局促地拽自己的衣角,说,早知道这里埋着死人,我就不带你过来了。

  明天我就叫人把它挖走,别生气好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随口说,没事,这里挺好的。

  你也喜欢这里?

  我说,嗯。

  他笑了,腮上浮着浅浅的酒窝。

  他的笑看起来很舒服,就像阿多。

  虽然,阿多从来都不会笑。

  我发现我并不讨厌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孩儿。我看到他很快地爬上树,然后坐在最高的树枝上,晃着脚丫,唱着这里的童谣。

  我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说,我也不知道。

  他又说,哎,姐姐,你说城外会是什么样子的啊?

  不知道。

  他却自顾自地摇着脑袋想,我觉得会有狼,就像三叔身上的那种狼,那么漂亮。也许还应该有熊和老虎。对了,还要有马,要很多很多的马。风一?担蔷涂寂埽谏缴吓埽诓莸厣吓堋K桥艿目隙ū确缁箍臁?

  他又笃定地咬牙,外面肯定很美。比我娘做的衣服还美。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望,说,也许外面什么都没有。

  他很惊讶。

  然后从树上探下头来大声地反驳我说,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呢?!如果外面什么都没有的话,那风为什么不肯留下?

  他又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的山,小声的说,连鹰也不愿意在城里待着。

  我抬头望着他,没再说话。

  他又在风里晃起脚丫,咿咿呀呀地唱着单调的童谣。

  我喊他,说,公屠宏,在北边就有一个很美的地方。

  嗯?北边?他从树枝上站起来,说,在哪?我怎么看不到?

  我说,在那座山的后面。

  哦。他有些失望地慢慢坐下,哼了一会儿歌谣后歌又探下脑袋问我,那里真的很美吗?

  我点头说,嗯。那是天下最美的地方。

  那里有白色的山和白色的水,还有白色的花,在白色的风里飞。

  他有些惊讶地问,真的吗?那个地方叫什么?

  叫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