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瞰越说声音越小,嗓音困顿,却如一道道闪电,生生劈在我本来一腔愤慨、想要与他理论辩驳的心里。
我从屏风后探出头,用模糊的视线,极力的想要看清高瞰说这番话的神情,却只看到罗马窗帘外的星空。
温斯顿水城在郊外,夜空特别的明亮,无数星子闪耀。
远处的半山腰上,树影婆娑。
所有画面,都以一帧帧慢镜头的节奏闪过。
为什么时间流逝的这么缓慢呢?
我慢慢从屏风后踱步出来,看到高瞰侧身躺在沙发上,他似乎是睡着了,静静躺着,双眼紧闭,手臂无力捶在沙发扶手上。
再也往日半点神采奕奕之风。
空气中,除了我的高跟鞋踏在毛毯上发出的轻微声音,只剩下死一般沉寂。
犹如此时此刻的高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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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踢掉高跟鞋,缓步走到高瞰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他的嘴角还挂着抹似是嘲讽又似是自嘲的笑。
可悲又可怜。
我脑海中,忽然就飘过一副油画,雅克.大卫的《马拉之死》。
这些年来,他在守护着什么,他又得到了什么?
这个男人,他心底竟然迈着如此肮脏的……
我忽然感觉呼吸困难,几乎要窒息。
心疼的在滴血。
手脚冰冷,发抖,两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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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不是高瞰说的那样的,那天晚上,我没有给任何人去饭局酒店更没有开房,除了去医院外,我一直在码头等他的。
可为什么高瞰会那么说?
怪不得高瞰他如此恨我,对我恨之入骨。
怪不得高瞰他不肯与我“解释”,原来他所看到“真相”如此不堪和肮脏。
我不敢想象,高瞰怀着怎样的心情从美国飞回碧水市,给我庆祝生日,计划着带我离开,却看到那样的画面。
那天晚上,碧水市的雨,下了整整一夜。
他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啊!
这两年来,我所痛苦的只是他失约,而他承受的,却是所爱之人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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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子玉扶我起来,说:“他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嗯。”
高子玉说:“他睡着了,我去叫人送点醒酒汤来,等会儿他清醒了,你们俩聊聊吧。”
我咬了咬唇,让自己从刚才的惊天动地中清醒过来,说:“别、别叫醒他了,让他睡吧。”
高子玉点头,“那也行,你先回去休息,等他明天醒来,我再叫你,我相信你不是高总所说的那种女孩儿,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解开了,就好了,你们俩人也不会痛苦了。”
可是,高瞰他不会听我说的啊。
我有些失态地抓住了高子玉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高叔,真不是高瞰说的那样,那天晚上,我有在等他,那时候我们约定了在北海道1号码头见面,我在那里等了他一整夜,我没有去任何酒店陪人饭局陪人开房……我真的没有!他肯定是看错了,他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我!求求你告诉高瞰好不好?他不会听我解释的,或许,会听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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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聊聊吧。”高子玉带我到壁炉前坐下,表情严肃地说:“这是高总第一次给我提他和你的事情,我相信,这也是唯一一次。其实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那天,就是圣诞节前的平安夜,高总瞒着我们所有人突然回国,高董从保姆那里知道这个事儿,很生气,担忧高总的人身安全,那天晚上,高董派了很多人,从机场到宾馆,一路搜找高总的身影,最后查到他的银行卡消费记录,在老家碧水市有使用过。”
“高董让我带十几个保镖,到碧水市找高总,我们十几个人开着三辆车,把碧水市大大小小街道找了个遍儿,也没找到他。后来我想起高家老宅,已经是清晨时分了,我们赶到那里,听保安说高总的确来过这里,坐了很久,拂晓时,他已经离开了。”
“据保安说,高瞰当时还拎了个很漂亮的蛋糕,他似乎心情很不好,独自一人喝了很多酒,把蛋糕吃了大半,其余的都扔到垃圾桶里。我们查到高总的行踪,追到机场,去美国的飞机已经起飞了,后来我忍不住好奇和关切之心,又回到高家老宅外,翻垃圾桶,蛋糕已经被流浪猫给吃了,只留下精美的包装纸,和一个“18”字样的花体蜡烛。”
“我们是那时候,才知道高总有女朋友的。其实那时候高中总已经二十二三岁,除了十几岁时爱玩交过几个小女朋友,出国后就再也没有女朋友了。得知他有女朋友,高董挺开心地给他打电话询问这事儿,哪知被高总给否认了,还让高董不要管他的事情。高总把电话撂了,很久没跟家里人联系。父子俩,为这个事儿,还吵过架,冷战过一段时间。”
“不过三个月后,高总就给爸爸打电话求和了,甚至提出要回归公司,帮助高董渡过难关。小伊,你大概不知道,高总出国前,他母亲跳楼死亡,第二天,高董的私生子也意外车祸死亡,所以这爷俩彼此怨恨猜疑,认为是彼此害死了最爱的人,所以后来高董就把他带到了纽约,将身无分文的他,扔在了那里。”
“当时,他只有一张身份证、护照、绿卡,身无分文。头两年,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到纽约街头的流浪汉……我真是不敢想象。整整两年,高董才去看美国找他,高总那时候在一家中餐馆里做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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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高瞰不是这么对我说的啊。
后来我到碧水后,我们又通过电子邮件联系上,高瞰告诉我,他母亲离婚后带他去了美国,他们分了五亿美元,在洛杉矶买了大房子,他在牛津大学读书。
原来,他母亲早就去世,高俊峰将他扔到了街头当流浪儿,身无分文一无所有的他,独自一人撑过了两年。
就像我没有告诉他我其实到了碧水市,还在苏家做了养女,而是骗他说我还在辰市读书。
原来,在我们两个经历着人生最艰难的时刻时,因为不想让对方担忧,便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撒谎。
所以,他在得知我是苏恒文养女后,才会误会我和苏嘉望有不正当关系,误会我是爱慕虚荣贪图白富美的身份,才留在苏家。
而我,也误以为他是嫌弃我穷,是跟我玩玩,才会三次不认我,做出了陪高俊峰饭局的愚蠢决定。
兜兜转转,年少的我们,把我们都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