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有两位老祖宗,一位住在和清湖的长天一色中,一位住在穿云霄后山的长明殿里。
到和清湖畔的时候,风灼罕见的犹豫了。
她伸手摸着脸上的皮子。
七爷说过,她这张皮子,非渡劫期大能不能看破,但是这位老祖宗,毕竟曾经是最看好莫灼的人。
万一她露了马脚,岂不是就被看出来了?
“过来吧。”苍老的声音从长天一色中传来。
风灼放下手,轻巧跃上竹筏,撑着浆往湖心驶去。
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答应了莫三少的事情,也不能半途而废了。
大不了,到时候就把所有真相都掀开就是了。
竹筏在茫茫白雾之中使到岸边,一座极为简陋的茅草亭出现在视线之中,一条十来米长的长廊稳稳浮在水面,风灼将竹筏停靠在长廊边上拴好,没有任何阻碍地从结界之中通过。
她走进茅草亭中,喊了一声:“老祖宗。”
“坐吧。”背对着她的白发老人盘腿而坐,截然不动。
风灼想了想,坐在面前的蒲团之上。
这位老祖宗也不知道喊她来做什么,莫不是也是为了她打伤莫继武一事?
那她可真的就有些冤枉了,风灼无奈地挠挠下巴,明明是那条虫子作怪,她可是帮了莫继武,却落得个被误会的下场。
七爷说得果真没错,这人间的人哟。
“《无字经》可是突破了?”正在风灼走神之际,老祖宗忽而问到。
老祖宗是化神大能,自然能一眼看出来她已经到了筑基期。
风灼点头:“已经突破了。”
《无字经》存在的壁垒,对她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那本就是鬼修之法,她又是在忘川河中修炼,更是如虎添翼。
“此次比武,可有收获?”
他的语气只是简简单单的询问,风灼没听出什么怒意,也瞧不见他的脸色,只能斟酌地说道:“灼儿今日,在莫继武的身体里,看见了一样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又停顿了一会儿,才道:“灼儿发现了,九丝玉轮虫。”
轰!
一道无声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风灼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整个人瘫成一团烂泥,脸上青筋直冒。
化神修士,威压如此!
然而就在下一刻,威压如潮水一般退去。
老祖宗起身后,望向江面,叹气道:“九丝玉轮虫在你手中?”
身上骤然一松,风灼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恭敬地将半死不活的玉色虫子递上去。
九丝玉轮虫生得雪白肥胖,上有三条丝线,等到第六条丝线出现之时,便能转化为九丝玉轮蝶,寄生于化神修士身上,将其转化为傀儡。
背后之人居心,昭然若揭,无怪老祖宗会震怒。
老祖宗并未接过虫子,问道:“灼儿可是有办法制服这虫子?”
风灼犹豫道:“《无字经》可看阴阳,也能收服九丝玉轮虫。”
老祖宗淡笑道:“既然这样,那这虫子便交由灼儿保管吧。”
他的背微驼,在浩渺烟波的长天一色之中,像是要羽化登仙而去。
“灼儿,你对老祖宗,可有怨?”
风灼看着老人的后背,修士苍老,便预示着大限将至。
莫家的这位老祖宗,已经走到了尽头了。
她摇摇头:“不怨。”
或许莫三少是怨的,怨这位祖宗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可是,风灼毕竟不是莫灼。
对于这位一直荫蔽保护着莫家的老人,她的心中只有敬佩。
“当初紫薇星落在二房的身上,便预示着,你兄妹二人是我莫家未来的希望,而少主令选择了你……灼儿,老祖宗寿命不长了,最多百年,百年之内,莫家若再无化神,皇室,是不会放过莫家的,你可愿,庇佑莫家?”老祖宗负手转身,神色郑重。
风灼嘭的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莫灼领命。”
“好,好。”老祖宗连说了两个好字,抬手间湖面雾气翻滚,白昼渐渐转为黑夜,天上北斗七星绕紫薇星而转。
而紫薇星,正对风灼。
一道紫色的光华从夜空中落下,径直对着风灼,她伸手接住,一块绛紫色令牌便出现在她的手中。
令牌上纹路繁复,一个“灼”字,在中间慢慢浮现。
“这,这是……”风灼诧异地看着手中令牌,心忽然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能够感觉到,这块令牌,和少主令并不一样,少主令是她借由莫三少的魂力,才能驱使,而这一块,是属于她的,真正的属于她的。
“果然是选择了你。”老人感叹到,忽然声音一变,万分严肃,“莫家第三百二十一代传人莫灼听令。”
风灼犹豫了一瞬,单膝跪下:“莫灼……在!”
“今在列祖面前,赐予尔紫微令,望尔他日,能带领莫家,问鼎巅峰。”老人的背影在这一刻变得高大,万千星辰,在他面前,不过渺渺尘埃。
化神大能的威压!
风灼心神激荡,紫微令化为一道流光射进她的脑海,三道流焰般的紫色纹路在她的眉间若隐若现。
随后,她嘭的一声跪下:“谨遵老祖宗令。”
莫灼,你所愿的,我会替你做到。
莫家,会在她的手中,走向另一个巅峰。
只愿你,能洗去一身怨气,走过彼岸奈何桥,喝了那碗孟婆汤,六道轮回之中,选一个好人家。
“好,好孩子。”老祖宗神色欣慰,亲自将风灼扶起来,“孩子,如今老祖宗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风灼疑惑:“是紫微令?”
老祖宗摇头:“莫家灵脉,是千年前我亲自找回来的,如今维持了近千年,已经渐渐走向了末路,百年之前,你的父亲,亲自寻得两条灵脉雏形,应该已经成熟,老祖宗便交由你,暗中取回来,可好?”
风灼惊讶片刻,问道:“老祖宗……为何不让几位长老亲自取回来?”
她只不过筑基期,承担起两条灵脉之重,似乎太过了一些,灵脉是一个家族延续的根基,也是能让大能争得死去活来的东西。
老祖宗望向重归光明的白昼蓝天,摇头道:“苏家,是不会允许我们这些老家伙动身的,只有你们,灼儿,你们这一辈,就是莫家的希望啊。”
苏家是皇室中人的姓氏,风灼一震,郑重应答:“老祖宗放心,我定会取回父亲留下的两条灵脉。”
“去吧!”
袖袍轻轻一挥,长天一色重新回归茫茫一片白雾之中,风灼撑着竹筏离开,悠悠荡荡,摇摇晃晃。
……
赫连山脉小酒馆!
“小二,上酒。”一人将长剑拍在桌子上,取下斗笠,露出一张獠牙面具,掏出折扇对着自己呼哧呼哧狂扇着风。
“来嘞。”小二手提两坛放于桌上,“客官慢饮。”
放下酒,他的视线在少年的身上转悠了片刻,又落在那身穿男装的豆蔻年华的少女身上。
乖乖隆地洞,这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姐,长这么俊。
“小二,上菜。”面具中传出清朗的少年声音。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收回视线,汗巾一搭,识趣儿地离开。
两坛子酒,一叠花生米儿,一叠酱牛肉,外加一道凉拌素菜。
这是赫连山脉小酒馆常有的吃法,豪迈的修士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共同商议着进入赫连山脉的最好时机。
莫扶桑抱着坛子给自己倒了小小一杯,浅酌了一口,顿时辣得直往地上吐:“呸呸,嘶,哥哥,好辣,好辣。”
“哈哈哈,小丫头,你还是回去再练个两年再来吧。”棚子下面的修士顿时抱着肚皮开怀大笑,一眼就倒出了莫扶桑的真实性别。
风灼取下面具,掀开了面前酒坛的封口,拎着倒入碗中,慢吞吞地喝了一碗之后,一把捏住莫扶桑的下巴,面容邪肆:“你不会,还要我嘴对嘴对着你哺不成?”
这小丫头,男扮女装都不会。
莫扶桑摇摇头,可怜巴巴地学着风灼的样子闷了两大口,顿时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哗啦啦的就跟着流了出来。
目光触及风灼视线冷漠,她顿时捂住嘴巴,袖子呼啦一把擦干眼泪,又提着酒坛子开始猛灌。
彼时,一个身穿黑衣,面容冷峻的男子走入酒棚之下,端端正正地坐在他们隔壁桌。
“小二,上茶!”
风灼一手拎着酒坛,手肘撑着桌子上,支着脑袋,瞅了隔壁桌几眼,忽然笑面如春风。
她翻了个身倒在隔壁桌上,酒坛子往桌子上嘭的一放:“商百里,好久不见啊。”
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她这前脚刚离开,商百里后脚就到,不是缘分,还能是什么。
“哥哥,这是谁啊?”莫扶桑脸颊漫上两抹酡红,醉醺醺地跟着扑过来趴在桌子上,敌视地瞪着商百里。
呵,冷面鬼一个,也值得哥哥对他笑?
莫扶桑心中不满极了,面上也不高兴极了,看着商百里的眼神,活像是八辈子修来的仇人。
小二哥拎着茶壶过来,机灵地将茶水放在商百里的面前,笑呵呵地道:“您的茶。”
“喝什么茶,男人,就该喝酒。”风灼一坛子酒当的一声砸在商百里面前,“呐,我请你喝酒。”
“不要,那是我的,我的。”莫扶桑伸手想将酒坛子抢过来,结果一下巴撞在桌子上,风灼一手按住她的脑袋,“小丫头,不会喝酒就别逞强。”
莫扶桑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嘴里咕哝着要酒。
“喝酒误事。”商百里倒了一碗,豪爽畅饮,酒水从长着薄薄胡茬的淡青下巴滑落,带着几分成熟男人的性感。
风灼挠挠自己的下巴,庆幸莫三少还是个少年郎,否则让她顶着那一茬胡子,也只能看出邋遢的感觉。
她嘴里嗤嗤的笑了两声:“你这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