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鸣

第023章 能护多久护多久

  很快,将士们都在营官的带领下上了城墙。

  赤字营的营长林思图不断的穿梭在城墙上,指挥大家到各个点、搬运各种守城器械,谢不鸣好几次都想问他关于堰塘关的一些具体细节,但都没能找到他的人,反而因发呆被何成明吼了好几次。

  再后来,谢不鸣不问了。

  北魏军已举全军之力,像浩荡洪水一样凶猛的扑了上来,似乎要将整个陈明关都吞灭。

  这一仗的艰难程度超乎谢不鸣的想象。从黑夜打到黎明时,城门上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一步步被北魏兵逼到了城门下,又将陈明关守军打了回去。到天色大亮时,北魏军进行短暂的休整,守城军终于求得了短暂的喘息。

  谢不鸣杀得双臂脱力,用黑刀撑着地面,问身侧的叙旧:“徐勇呢?”

  叙旧摇头,双眸呆呆的看着前方:“不知道。”

  他身上全是血,手臂上有伤,分不清那些血迹是他的还是旁人的。王沙倒在叙旧旁边,同样一身是血,不断的喘气:“不,不见了。先前西侧喊人支援,我看到他去那边了。”

  “死了。”忽然,旁边有人低声回答:“我从西侧过来的,看到他的尸体了。一箭射穿了脑袋。”

  几人回头看去,却是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被调走的言淮义!

  叙旧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言淮义最见不得他这幅软弱的模样,一耳光打在叙旧的脸上,叙旧顿时将哭声咽了下去,傻呆呆的看着他。

  谢不鸣刷地就站了起来,抽出自己的黑刀架在言淮义的脖子上。

  王沙怒道:“你做什么?”

  “还有心情哭,指不定下一个死的就你。”言淮义没理他们二人,让他们侧头看看城墙外,城门下,是正在收拾战场的北魏军,不远处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黑底印红的锦字旗飘荡在山顶,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冷笑:“大军压境,你先哭你自己吧!孬种!”

  谢不鸣看着他的神色,被他的悲观惊了一跳,放下黑刀看了看外面,慢慢收回了刀。

  恰在这时,言淮义忽然跳了起来,一把将谢不鸣推倒在地。

  “你做什么?”

  “放开伍长!”

  王沙和叙旧双双出声,话音未落,好几支羽箭言淮义上空飞过,直直插入了墙壁之中,白色的翎羽还在颤动不停。

  “蠢货!”他低低的喝骂:“两军交战,站那么显眼做什么?”

  谢不鸣一把将他推开,一股脑从地上爬了起来。

  忽然间,她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似。

  上一次在石头城上,她也曾经成了利箭的目标,当时是于喜林推开了她,将她撞晕了过去。这一回,是言淮义救了她的小命。

  谢不鸣来不及说话,小心的蹲在石壁后向下张望,想起方才要不是这人推倒她,她指不定已被这三支箭羽射穿了脑袋,根本活不了。她心中砰砰乱跳,手心里跟着冒了冷汗,仔细瞧去,城下的敌军营长前,一匹黑色的骏马格外显眼,马上的人更是耀眼得如同明珠,令人不敢小觑。谢不鸣先前在石头城就见过这个人,正是北魏军的主帅百里锦!

  百里锦缓缓收回手中的弓箭,三箭齐发,想来方才冒头的士兵已经死了,他得意的笑了笑,将弓箭交给士兵。

  副将元通忙说:“元帅好箭法,那小兵直接就倒下去了。”

  “应该是新兵。”百里锦道:“因为无知,才敢这个时候冒头,成了活靶子。哈哈,让我北魏的士兵瞧瞧,南夷人傻成了什么样儿。”

  周围人都附和着大笑。

  百里锦笑着笑着,忽然神色一敛,转向了陈明关:“对了,上次去抓那逃跑的两个俘虏,怎么就没消息了?”

  他近来繁忙,一时将这事儿给忘了。

  元通笑容僵在脸上,心虚的低下头:“没,没抓到。”

  “没抓到?”百里锦一愣:“一百个人都抓不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人逃去哪儿了?”

  “也不知道?”见大家都不说话,百里锦火了。

  元通忙说:“元帅,那俘虏狡猾得很,一路逃跑,一路设下陷阱,那一队骑兵损失惨重,追到苍龙岭就完全找不到人。他们只好埋伏在来陈明关的路上,不知道是错过了还是怎么的,就没再遇到,只好无功而返。元帅,苍龙岭太深了,不怪大家呀。”

  百里锦听罢反而气笑了:“不怪你们,怪我。我竟然让一群蠢笨的白兔去追击一头狡诈的狐狸,怪我!”

  元通等人皆表示不懂。

  “我要是他,就退回石头城,等你们在苍龙岭搜过后再出来,顺顺利利就能进陈明关。”百里锦叹了口气:“罢了,此人定在陈明关内。破了关,我看他能躲到哪里去。”

  “传令,一炷香后,继续攻城!”

  百里锦转身,懒得再看这一场必胜的战斗。

  陈明关内,谢不鸣和言淮义等人靠在城墙上,谁都没再说话。冷风不断的从城墙的凹口吹进来,刺骨生寒,谁的表情都格外沉重,叙旧默默流泪,抽抽搭搭的靠着谢不鸣,像个脆弱的小孩子。他哭得言淮义心烦,不断的瞪他,谢不鸣却伸手揽过叙旧的肩膀,低声说:“叙旧才十六岁,别对他太严苛了。你十六岁的时候没上战场吧?”

  一句话,成功让言淮义闭了嘴。

  他愣愣的看了半晌谢不鸣,低声骂道:“蠢!”

  谢不鸣不理他,他坐了一会儿,又小声的叹气:“他要总是这么柔弱,你能护得了多久?”

  “能护多久护多久。”谢不鸣说。

  她护不住父母兄妹,她想守护好叙旧,就当是唯一的寄托也好。

  正说着话,林思图忽然到了城墙上,站在阶梯口招呼大家:“别坐着,速度拿上兵器到城门集合,我们要突围了!”

  突围?

  谢不鸣松开叙旧,同言淮义对望了一眼,双双惊得傻了。言淮义放低了声音:“突围的话,是要弃了陈明关吗?”

  “不可能吧,这才打了多久的仗。”谢不鸣愣愣的摇头,回头看了看外围的北魏人:“就算兵力上明显不足,可我们又不是不能战,这时候放弃太早!”

  可如果不是要弃了陈明关,突围又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谢不鸣也弄不明白了。

  大家都拿着兵器纷纷下了城墙,集合一看,谢不鸣立即沉了脸。陈明关内六万守军,可眼下在这里集合的不足三万。方才那一仗打了多久她已经分不清,但伤亡如此惨重真是出乎意料。言淮义也白了脸,跟在她身边说:“照这个速度打下去,再过两个时辰,陈明关必定全线阵亡。北蛮子这一仗是下了大力气,对陈明关势在必得啊!”

  “撤出关内是正确的。”谢不鸣努力集中精神,飞快的思索起来:“陈明关的守军不像堰塘关的守军,都是寒铜军,个个身经百战。人数上我们不占优势,战斗力上也不占优势,要是留在关内,等待我们的就是石头城的下场。陈明关城高池深,百里锦够狠,说不得会屠了全城的人,将陈明关作为他东进的第一个据点,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那就这样弃了陈明关,我觉得憋屈!”言淮义重重呸了一口:“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对不起关内数万的百姓!”

  谢不鸣侧目看了他一眼。

  先前这个人总跟她争锋相对,又有些畏死,不想现在国难当头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难怪阿爹总说,看人不能看表面。

  想到这里,她对言淮义放软了强调,还算耐心的劝诫:“先看看再说。”

  言淮义不答,只目光憎恶的看着城门,透过城门的缝隙,隐约瞧见北魏人在整军,看样子是要再次发起进攻了。

  谢不鸣没理他,垫着脚尖不断的看向城门台阶,希望能看到罗良的身影,可等了大半天,仍然不见这位城守出现,只看到林思图和几位营官,还有一些陈明关内的守将,前些日子在大街上同言淮义打架时,将两人押回来的那个城官也在,谢不鸣叫不出他的名字,只瞧见大家的脸色都很严肃,一颗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罗良呢?”谢不鸣见出来说话的城官是罗良身边的副将,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身边的言淮义道:“在西门。”

  “不是已经暂时打完了吗,整军待命,他该出来才是。”谢不鸣觉得情况好像不对,摇了摇头。

  言淮义愣了愣:“方才将西门守军带到这边来的就是营长,没瞧见罗良。”

  两人正小声咬着耳朵,城门上的城官开口说话了:“诸位,陈明关城守罗良罗大人,方才在西门中了敌人冷箭,已以身殉国。罗大人留下话来,已将城守一职转给副将白桐。可白桐这个卖国贼,他不配做我东陆人,敌军休整时,他已命人捧着陈明关城守金印向北魏人乞降!”

  “不可能!”

  “胡说!”

  话音未落,士兵们已激动的大喊大叫:“不可能,罗大人不可能死!”

  “都闭嘴。”

  林思图是这些营官中最具有威严的一个,虽说上面还有比他官职更高的将军,可无一人能镇住眼前的场景,他上前吼了一嗓子,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