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怪鱼

　　八月的太阳总是像AV里的少妇一般火辣，段默三小时前绕过重重安保，总算带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来到xx大厦的顶层天台。

　　站在这座三百米高楼的顶点，段默觉得空气都稀薄许多。

　　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天台边缘向下望去，整座城市都尽收眼底，脚下街道像是散乱毛线，行人匆匆。

　　段默扫视一圈，柳叶现在大概正坐在某一间沙县小吃或兰州拉面店里悠闲的注视着他，于是他轻扣耳机，“还没有来么？我要被晒死了啊。”

　　电波承载着柳叶的声音，从地面飞上来。

　　“再等等，我已经监视它一周了，绝对会出现。”

　　段默不满的哼唧一声，索性坐在地上，腰间工兵铲紧紧顶着他后腰，格外难受。尤其在想到几分钟之后，他要从这座高楼上跳下去与一只浮在空气中的怪物搏斗，更是无比难过。

　　“你现在距离地面300米左右，依照你的弱鸡身体素质，最低开伞高度大概需要一百五十米。”柳叶那边声音有些嘈杂，随着她话语一起传来的，还有她咀嚼东西时含混不清的咕噜声。“所以你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大概在2.2秒到3秒之间，务必一击必杀——不然你就别开伞，直接摔死吧。”

　　“好好好，我知道啦——”段默束紧了背后的伞包，“明知道我恐高，还派我做这种事……”

　　“没办法嘛，人手不足。这次任务结束，咱们去招些新人。”柳叶又灌下一大口饮料，接着段默听到她将杯子拍在桌上的声音——“来了。”

　　段默立刻跃起，从高楼边缘探出头向下望去，然而什么都没有见到。

　　“它在第73层的窗外。”柳叶终于停止了进食，声音无比清晰。“注意空中。”

　　段默点头，他已经发现了异常——他脚下的某片空气里，莫名荡起波纹。

　　“我出发了。”

　　段默拔出腰间的工兵铲，轻轻摸摸锯刃——足够锋利，完全能削掉那只怪鱼的脑袋。

　　当段默被告知有一只鱼每天在青城的最高建筑周围游荡时，他以为柳叶已经疯了。不过柳叶随即甩给他厚厚一沓资料，证明了鮨鱼的存在。

　　鮨鱼，狗头鱼身，叫声如婴儿。

　　“妖怪嘛，总是奇奇怪怪的。”

　　这是柳叶的口头禅。

　　于是段默对这条游动在两百米高空中的怪鱼释然了，他只是柳叶手下的临时工，只管斩妖除魔就好。

　　比起怪鱼来……明明这三百米高楼才更可怕啊。

　　段默有些腿软，手心疯狂冒汗，他需要在三秒中的自由落体时间里，准确无误的砍掉鮨鱼的狗头，然后打开降落伞，重新回到地面。

　　“快，它随时会消失。”柳叶催促。

　　“好好好！”段默咬牙，双腿微弯，直直向前栽倒。

　　风在一瞬间灌进他的鼻腔和耳朵，狂风让他涕泗横流，在一片迷蒙之中，隐约看到了鮨鱼的身影！

　　如果一只大马哈鱼长了哈士奇的脑袋，想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但段默笑不出来，他目光紧盯着鱼身和狗头的交界处，那里既没有绒毛也没有鳞片，是鮨鱼最脆弱的地方。

　　空气变得腥咸而潮湿，风切割着段默的皮肤，段默大喝一声，在距离地面两百米的高度上，绷直身子。

　　只有一击的机会。

　　鮨鱼感觉到自己头顶上的异动，它抬起头来，用自己呆滞的目光望向天空，段默的眼神恰好与它相接，四目相对的瞬间，段默忽然觉得这只怪物像是路边的小奶狗。

　　来不及细想，段默挥起手中的工兵铲，将肩膀和手肘蓄满力量，等待着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

　　鮨鱼感受到了段默的杀意，连忙扭动巨大的身躯想要躲避，它尾巴用力一甩，空气中荡开涟漪，于是硬生生在空中闪开三四米。

　　段默骂了一句，他可不像鮨鱼能够在空中调整自己的位置，迎接他的只有笔直的下落。

　　鮨鱼移动身体用了不到半秒，而段默落到它身边，也只用半秒。

　　“混蛋！”段默怒吼，将胳膊拼命探出，同时工兵铲狠狠一劈，在鮨鱼离自己远去的瞬间，将工兵铲嵌进它尾部的肌肉。

　　鮨鱼身子一扬，发出无声的哀嚎，随即剧烈的扭动起来。它的身体像是塑料膜做成的，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可当段默死命扣住鮨鱼的鳞片时，才发现它的鱼鳞坚硬而冰凉，滑腻的触感和菜市场的草鱼如出一辙。

　　段默连忙顺着鮨鱼的尾巴爬上去，这条鱼体长近五米，鳞片之下满是肌肉，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段默牢牢骑在它的背上，目光穿过半透明的鱼身，看到了下面的街道。

　　那些像蚂蚁一样的行人丝毫没有发现在他们的头顶正发生一场大战，段默挂在鮨鱼的身上，鮨鱼带着他在大厦周围疯狂游动——假如此刻大厦里的人向外看去，会看到一个男人漂浮在空气里，并且在风中不断颠簸，像是第一次骑旋转木马的小女孩，那是因为鮨鱼正打算把段默从身上甩下去。

　　可鮨鱼没有手臂，只能剧烈的扭动，段默哼了一声，抓住鮨鱼喘息的机会，抽出嘴边的工兵铲，狠狠劈向它的脖子。

　　狗头发出一声哀嚎，鮨鱼露出满嘴獠牙，但大势已定，锐利的工兵铲一下就割开它的脖子，段默并不停手，继续劈砍着它的伤口。

　　鮨鱼的叫声越来越大，段默看看四周——这里距离地面二百一十米，鮨鱼的声音不会传下去，但旁边这座大厦里的人……也许会听到吧？

　　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段默眯起眼睛，看到某一扇窗户的背后，正站着个小女孩，女孩扶着窗户，傻傻的看着他。

　　段默松口气，朝女孩嘿嘿一笑，更加卖力的劈开鮨鱼的脖颈。

　　透明的鲜血淋漓而下，洒满了整条街道，行人纷纷驻足躲避，抬头观望。

　　但段默的身影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个小黑点，根本不会引起注意，行人们议论着这鬼天气，同时抱怨雨水怎么如此腥臭。

　　段默一口气砍了百八十下，工兵铲高碳钢的斧刃都翻卷了起来，鮨鱼终于支撑不住，最后呜咽一声，缓缓坠落。

　　段默连忙将工兵铲插回背后，脚下猛的一踏，与鮨鱼的尸体脱离，接着像一只飞鸟般跃入天空，片刻之后，一顶红色的降落伞在空中绽开，天幕之下，无比耀眼。

　　这次所有人都看到了段默，段默努力拉扯降落伞，在周围高楼间穿梭，如同一只兴奋的红衣凤头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计划的最后部分，段默负责转移路人注意力，柳叶则派人趁机回收鮨鱼的尸体——虽然鮨鱼近似半透明，可回收工作仍需要小心翼翼。

　　最后段默安稳的在街心公园降落，站立在柔软的草坪上。段默环顾四周，看到无数路人围观，他咧嘴一笑，“谢谢大家欣赏我的表演，我是一名极限运动爱好者，这次挑战的内容是低空跳伞，托你们的福，我很成功。”

　　人群愣了片刻，接着爆发出一阵阵掌声，段默微笑着解开降落伞，挥舞着双手向外走去，同时还亲吻了几个女孩的手背。

　　谁也没有看到他腰间卷了刃的工兵铲，和那双微微颤抖的腿。

　　街心公园百米之外，一间高中旁的奶茶店。

　　即使柳叶只穿着BananaRepublic的西装套裙，坐在一群穿着校服的高中女生中间还是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柳叶赤裸的小腿呈现出完美的曲线，修身的西装让她贫瘠的胸部看起来无比丰满，而反观那些女生，虽然脸上洋溢着青春的风采，却穿着如同阿拉伯长袍一般肥大的灰色校服……

　　但柳叶坐在这里的两个小时里，居然和邻座的几个女孩聊的兴高采烈——从热门的综艺到潮流的饰品再到艺人的隐私，柳叶全都了如指掌，这让那几个女学生欣喜若狂，非要留下柳叶的电话号。

　　就在柳叶婉拒女学生请求的同时，段默也平安回到了地面，于是柳叶轻轻敲打着蓝牙耳机，脸上满是笑意。虽然这次任务出现了些许波折，可总体说来还算顺利，这让她的心情也格外舒畅起来。

　　女人开心当然就要消费，于是柳叶咬咬牙，掏出钱夹里最后的五十元钱，拍在桌子上——这是天命组织青城支部最后的活动经费。

　　“老板，再来五份红豆布丁烧，我要请我的小妹妹们！”

　　女生们一阵欢呼，于此同时，段默推门而入。

　　奶茶店大概二十多平米，门上悬挂着HalloKitty的小风铃，粉色的墙壁上贴满了当红男星的写真照，连座椅套都是粉嫩的颜色，段默有点懵逼，他刚刚在高空里和一个狗头鱼身的怪物殊死搏斗，现在就来到了温柔乡?

　　这感觉就像自己刚捣毁了黑帮窝点，浑身的血还没擦去，就一头扎进幼儿园开始哄孩子。

　　段默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心情尽量平静一些，他说道:“柳叶，你一个辍学的社会青年和祖国的花朵们待在一起，难道不觉得羞愧么？！”

　　柳叶咕噜咕噜吸着红豆，“喂，假如所有的社会青年都像我一样，咱们的祖国何愁不昌盛啊!”

　　“别废话！收工了收工了！”段默恨得咬牙切齿。

　　柳叶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来，把喝剩一半的布丁烧塞给段默，“喝了它，别浪费。我吃太多甜品会发胖的。”

　　段默本想拒绝，可刚刚的剧烈运动让他渴的要死，只好抓过杯子一饮而尽。

　　“牛嚼牡丹。”柳叶白他一眼，转身对女学生们说道:“和你们相处的很开心，下次再见啦！”

　　女学生连忙答应，恋恋不舍的目送柳叶离开，同时恶狠狠的瞪了段默一眼。在她们看来，段默大概是柳叶这种大小姐的保镖，专门在大小姐玩的开心的时候出来破坏气氛。

　　段默耸肩，一边嚼着嘴里的红豆，一边跟在柳叶身后出了门。走出几步之后，段默忽然想起不对劲——

　　“柳叶！咱们不是就剩一百块钱了么！你哪儿来的钱喝奶茶！?”

　　“呃……”柳叶转转眼珠，尴尬一笑，像小狗一样跑回段默身边，抓起他的胳膊就往自己胸前蹭，“人家嘴馋嘛……大不了晚上一起睡桥洞嘛……”

　　“我——”段默额头青筋直跳，他一把推开柳叶，“你连胸都没有，就别想着色诱我了！那一百块钱明明是咱们一周的伙食费啊!这下连七块钱一碗的兰州拉面都吃不起！”

　　柳叶吐吐舌头，“别生气嘛，咱们明天去拉新成员加入，到时候……就衣食不愁了！”

　　“……”段默不想和这个女人继续纠缠下去，于是岔开话题，挠着下巴说:“刚才我和鮨鱼战斗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看到了我。”

　　“我知道。”

　　“没关系么?”段默挑挑眉，平常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不要暴露。

　　“对啊。”柳叶将双手枕在脑后，发梢映衬着夕阳，“你知道鮨鱼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么？按照山海经的记载，它本来应该住在嚣水之中，但不知为什么，忽然闯进了人类的世界。”

　　“其实在我们惧怕妖怪的时候，妖怪也在惧怕着我们。它终日游荡在高楼大厦之间，霓虹灯和玻璃幕墙让它寝食难安，就在一周前，那个小女孩发现了它。”

　　“那座大厦是办公楼，楼里的职员每天都要忙疯了，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窗外，只有那个女孩发现了空气中的细微变化。”

　　“再后来，女孩就偷偷把吃剩下的午餐扔到外面，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是熟识了吧。在钢筋水泥的荒漠里，只有寂寞的小女孩和孤独的妖怪相依为命……就在这时，你出现了，当着小女孩的面，残忍的杀害了鮨鱼。”

　　段默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喂喂喂，我们是除妖师，它们是妖怪，你不要把我描述成坏人好不好！”

　　“好——”柳叶笑着，“其实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啦，妖怪就是妖怪，死是它们唯一的归宿。至于小女孩……长大之后，她自然会把她的妖怪朋友当成一个美妙的梦，别太担心啦。”

　　段默看着柳叶背后，巨大的夕阳逐渐被高楼吞没，阳光一点点收敛向西方，接着更加明亮的霓虹灯依次亮起。

　　不知道这座城市里还有多少妖怪，也许它们是一把成精的太师椅，也许它们是得道的姨妈巾……

　　段默抬头望去，蓝紫色天空里好像还悠悠泛着涟漪，段默笑道:“不愧是长了个狗头，还真的像狗一样忠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