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菩提

第10章他回来了

  她不敢抬头看他,却觉出一种迫人的气势近身而来,一只戴着羊脂白玉扳指的手揭开了蓝布方巾。她的手一抖,盒子应声而落,盒盖散开,里头七宝软香糕滚落一地。

  七种颜色,七种形状,七种口味,她熬了三个晚上才做成的满满一篮子,全都落在地上,瞬间便沾满了灰。

  她窘极了,想拾又不敢拾,只有呆呆站在那里,觉出背上被他的目光触碰的地方快要烧穿了一般,脸上发烫。

  “这是你做的?”他的目光在地上梭了一圈,又回到她脸上,声音依然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只得点了点头。

  他一定在暗暗鄙视她,竟然妄图用这些糕点来打动他。

  微凉的日光下,她只觉得热不可耐,心里似爬过无数只蚂蚁,密密麻麻的羞愧和窘迫。

  更可怕的是小春芽还在补充道:“七宝软香糕,七种口味,七个颜色,亲手制作,色香味俱全,一百两银子。”

  凝烟丢下篮子就跑了,下定决心以后换一个跟班。

  她想,这是她最后一次望到他了。

  他不会再来了。

  她居然还想从他那里捞点银子。真是可笑。

  这样也好。

  以后在舞台上,她就不会那样辛苦,那样卖力,她会轻松很多。

  然而,她却没想到,三天以后,他却再次出现在二楼的那个包厢里。依旧是紫色华服,玉扳指随着戏曲的节奏轻轻叩击着青玉茶杯壁,魅惑的脸半隐在烛火里?床磺灞砬椋荒芡揭凰挠蟹缜榈难郏恢弊⑹幼潘?

  他依然点的《长相思》。那一场舞蹈,她的心仿若在舞台上一连翻了十八个空翻筋斗,人早已然尘埃落定,心却还抛在半空,回不过来。

  他回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做了三晚上的七宝软香糕?

  那个晚上散场后,她发现他除了给她留下了往日常常留下的药材以外,还多放了一百两银子,上面还专门写了一行字:七宝软香糕。表明这是专门付给七宝软香糕的钱。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些日子,她也略微了解了中书监这个职位是干什么的,就是当今圣上最贴身的总管,既要揣摩圣意,又要平衡朝局,还要帮助圣上和谐后宫佳丽三千。其他的倒还不难,最难的就是这后宫佳丽了,一个个少说也有一千个心眼子。

  当今圣上最是多疑,可是却对王大人信任有加,王大人那职位,没有一万个心眼子,根本干不下来。

  凝烟望着那一百两银子,心想这一定是传言。这王大人的智商和自己差不多,也许还不如,小春芽才十三岁,不过想诓骗他一笔银子,他竟然真的相信这一篮子七宝软香糕值一百两银子。

  他是怎么当上中书监的?

  她决?ㄕ腋龌嵛竦靥嵝阉涫?这一篮子软糕?由鲜止??谱鞣延茫悠鹄床换岢涣揭樱獾盟窈笤俦黄渌烁财恕?

  当天晚上,他没有似往常一样悄然离开。直到所有人都走以后,还一直坐在那里,悠闲地一口一口喝着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她一眼。

  目光斜斜上挑,一种烟水迷离的魅惑,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她就在这有意无意的淡淡一瞥里,全身似被充满了气的气囊一般,忽而飞入云端,忽而又落入尘埃,时而又晃晃悠悠飘在半空,找不到着力点。

  偌大一个酒楼里只剩下她和他。

  灯火通明,烛光温柔,她站在舞台中央,望着他缓缓向她走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仿佛和着她擂鼓般的心跳。

  仿若有春雷滚过,她突然意识到,这二十三年的生命,其实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等待一个这样的人从远方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带她离开这个充满苦难的地方。

  他走得近了,面色依旧,也并未说出她期待的话,只问了句:“你的七宝软香糕,还为多少人做过?”

  仿佛一针刺破了气囊,她膨胀的幻象突然一下就瘪了下来,委顿在地,再无生息。

  “奴家是舞姬,经常为客人做七宝软香糕,如果公子不嫌弃,奴家以后再做给公子吃……”只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柔媚婉转的笑脸来回答他,仿若他只是一个寻常客人。

  他的目光更冷了,然而,她却不再看他。低垂眼帘,掩盖了满眼?挠嘟J酉哒猛T谒乜诘奈恢茫抢镉冒到鸬乃肯咝辶蓑粤龊5耐及浮K悄茄吖蟮哪凶印?

  果然,他也只当她是舞姬。

  果然,那位夫人说的话是没错的。

  她凭什么存着那样的奢望和幻想?世上永远不会有人真爱一个舞姬的。连那样至亲至爱的弟弟也如此,更何况别的人?更何况,是他。

  “你就打算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他已然有了怒色,声音也更加冷了。

  一辈子。

  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

  她突然仰头笑了起来。他不知,这样的生活,已然是她一辈子最好的生活。

  果然,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奴家,当然希望这样?纳钅芄槐沧印!彼沼谔鹧哿保笔幼叛矍罢飧龈吖罄浒恋哪凶樱抗獬辆玻θ菀谰桑睦锶春盟埔恢簧虾玫那嗷ù善鳎獗硗旰茫导室讶涣芽怂克糠煜丁!彼裕M笕顺@磁醭。蛏团乙豢诜钩浴2蝗唬揖陀忠俾浣滞妨恕!?

  “你……就只是想这样?”他的目光阴晴不定,似是要用刀子剖开她的面具一般。

  她微微笑了起来。

  她想怎样,她还能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