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潜伏

第五十章 折戟沉沙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的华南行动已经彻底失败了!

  也许是天意如此,党国大势已去,我们一共从台湾来了一百多人,除了我们第一批四个人安然无恙之外,第二批进来的三十个、第三批进来的五十个、第四批进来的二十个全都让公安抓了。

  作为最后一个梯队的袁三泰他们闻到危险的味道,居然没来!

  其实这个案子破的既简单又复杂,我们来之前大陆公安方面已经知道我们要过来,广州市委和公安机关提出“决不让敌特分子炸响一个炸弹”的口号。

  广州俨然成为全国反特斗争的最前线,各级干部心里都有一个信念,就是决不让一个行动特务和一颗炸弹进入北京。

  第二批进来的那三十个人是非常勇敢的,他们有着艺术家一般的浪漫和童真,傻逼呵呵的背着画夹子去广州市政府门前写生去。

  只要脑子没问题,都看得出来这帮人不是画家,一个个晒得跟土豆子一样,又不是渔民怎么会那么黑呢?

  众所周知,台湾是属于热带季风气候,东临太平洋,加上天天军事训练,能不黑吗?

  而真正的画家们都有一种病态般白皙的肤色,艺术气质也和这帮贼眉鼠眼的家伙相去甚远,天亡党国!

  说这件案子破的复杂是因为,这个案子破的绝对大手笔,为了应对我们这帮台湾过来的特务,广州提前召开各种会议100多次,受到反特斗争宣传教育的市民群众达70多万人。

  各级政府在极短的时间内组织了4万多人参加巡逻,同时又挑选了5000名治安保卫人员,集中学习排除各种定时炸弹和纵火器的简易方法,然后由派出所指挥,划分地段分工落实防爆、排爆任务。

  百货公司、酒楼茶楼、影院轮船上的服务员被要求密切注意顾客遗留的可疑物品,连三轮车车夫也配合公安人员跟踪特务,做到随叫随到。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民战争,我们还有什么机会什么可能赢呢?

  我们第一批成功了,源于蓝帽子的意外死亡。

  蓝帽子在回去的路上被车撞死了,他的死既掩盖了他是特务的真相,同时也保护了我们。

  中共方面只知道还有残留特务,但是始终无法找到我们,这是此次行动大不幸中的万幸,而最幸运的是袁三泰老师,他们没来,躲过了一劫,但却从此与雷秀莲分隔两地,成全了我和雷秀莲这对亡命鸳鸯。

  从1956年9月8日到10月15日,在这漫长而紧张的38天里,广州市各界上下一心,群策群力,共破获案件84宗,抓获涉案敌特分子90人,其间共缴获各种炸弹29枚,反动传单5800多份,照相机1架以及其他爆破器材1批,“华南行动计划”彻底失败!

  我们三个整天躲在房间里,不敢乱跑,不敢乱动。

  幸亏传说这里有鬼,一般人不敢近前来,我们也乐得一时安宁,雷秀莲的预感一向很准,她预感到其他的人完蛋了。

  因为通过观察当地人的生活,大家并没有怎样的变化,还是同往常一样。

  这说明双十节的行动并没有实施,我和武修华一致分析蓝色大盖帽欺骗了我们,出卖了我们,而雷秀莲却见解独到,她说大盖帽一定是遭遇不测,其他兄弟可能也是凶多吉少,我们得换个地方生活了。

  我和武修华坚决支持雷秀莲的倡议。

  因为这个地方睡到半夜经常有怪声,咀嚼声、窃窃私语声,不是一般的恐怖。

  当年杀死两百多地痞流氓的事情仿佛印象越来越深刻。

  记忆越来越新鲜,不知道是老了,还是因为身处这样的环境容易把人带回那时候的记忆,总之每天都感受到,那些死鬼就在身边晃悠。

  搬去哪里呢?这是个十分严峻的问题。

  第一,我们没有户口。

  第二我们的护照不知道安不安全,来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带着假护照的,说是假的其实也不假,只不过如果行动计划失败,其他人被捕的话,再拿着这些护照就是自动寻死。

  此时,我们需要身份,需要证明自己是自己或者是别人。

  我们在台湾的时候,曾经对大陆的各种法规和制度进行过深入的了解和研究,因此我们可以知道1950年8月12日,大陆公安系统在内部颁发了《特种人口管理暂行办法(草案)》,正式开始了对重点人口的管理工作。

  这是新中国户籍制度开始的起点,所谓重点人口就是类似于我们这些敌特分子或者是外籍人士等等。1951年7月16日,公安部制定并颁布了《城市户口管理暂行条例》。

  这是建国后最早的一个户籍法规,从而基本统一了全国城市的户口登记制度。

  1953年,在第一次全国人口普查的基础上,大部分农村建立起了户口登记制度。

  1954年,中国颁布实施第一部宪法,其中规定公民有“迁徙和居住的自由”。

  1955年6月,国务院发布《关于建立经常户口登记制度的指示》,规定全国城市、集镇、乡村都要建立户口登记制度,开始统一全国城乡的户口登记工作。

  假如我们去年来,说不定也还能赶上户口登记,弄个户口本之类的,现在如何是好呢?

  雷秀莲沉吟半晌幽幽的说道:“不知道找他行不行?”

  我们一起把目光投向雷秀莲,看着她不敢打断她的思路。

  雷秀莲双眉紧皱摇了摇头。

  当我们也开动脑筋想有什么关系可以利用的时候,雷秀莲又一次发出声音幽幽的说道:“要不然就去找他!”

  随后她又摇摇头,后来她干脆就站起身来到处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终于给她找到了一支毛笔、一个砚台、一卷宣纸。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又这个雅兴,练书法?

  我不想说她,也不敢说她,我把手放在武修华大腿上摩挲起来,武修华厌恶的一巴掌拍过来,我一想,也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摸’大腿?

  当我把目光再次投向雷秀莲的时候,她已经在写字了,真想不到雷秀莲居然会写字啊!写得可真是太他妈难看了!

  假如去峨眉山上抓个猴子来,把毛笔绑在它的手上,应该也比这个有看头吧!

  再细看之下,雷秀莲哪里是在写字,她在画画!

  她画的是一个又一个人头。她在干什么呢?难道她要做法不成?

  我和武修华呆呆的看着雷秀莲在那里挥毫泼墨、挥洒自如,她已经画了一百多个人头了,还没有停笔的意思,画画停停,停下来的时候就陷入沉思当中,继而又画下去。

  我和武修华开始猜测,雷秀莲可能是在画最新的联络密码,图形识别,再转译成数字,然后再翻译成文字,这得多麻烦?表嫂真是高手啊!这得多么超强的记忆力,能记住这么多人长相的人,还都是男人!

  雷秀莲此刻已经是画的淋漓大汗满身满头,她豪气的扯开了衣服领子,此刻她穿得很朴实,穿得大概像个省城的女干部模样,不过她一扯领子就又变得像个女流氓了。

  她终于画完了。

  随后,她一言不发的盯着这些图画看。

  武修华饿了,拉着我的手四处找吃的,哪里有什么吃的呀?于是我们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雷秀莲双眉紧皱说道:“你们现在不要乱跑,找吃的让我去,你们一看就不像好人,一对狗男女,男盗女娼的货。”

  武修华一听雷秀莲这么说很不爽,脸子一掉:“秀莲,昨天你和李沧海在房顶上啃得那么热闹,耗子都羞得挪窝了,我说你们半个不字了吗?你们就这么对待我吗?”

  她还想骂下去,但是被雷秀莲给打断了,此时的雷秀莲很兴奋,大声说道:“你刚才说耗子挪窝了?挪哪里去了?”

  武修华一指院子里面的一个烂柜子大声说道:“都在那底下呢!”

  雷秀莲一拍大腿:“沧海,你去刷锅,修华你去捡柴火,老娘我给你们找肉吃!”。说完她直奔厨房找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出来。

  她端着这把匕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很快她找到了两块大小合适的石头,然后一边吐口水,一边磨起刀来。

  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我们都觉得她这种行为很反常,当然心里最害怕的是武修华,她当年是见识过雷秀莲的厉害的,而且上次还亲见雷秀莲连人的心肝都敢吃,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吗?

  我们昔日在香港萌生出来的一腔爱国情怀,在台湾萌生出来的反攻复国的豪情壮志,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由此我们得出结论,若非真正如布鲁诺或圣女贞德一般的勇者和斗士,决不能坚持自己的理想,饱尝冻饿之衰后,必然萌生去意,动摇信念。

  此时雷秀莲已经磨好了匕首,直勾勾的望向我们。我们心头一紧,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