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章、管钱叫爹

　　在回家的路上，钱厂长对我说：

　　“干吗不问我这金佛的来历呢？”

　　“那您就讲讲吧！”我冲他笑着说。

　　他沉吟了一下，对我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父亲叫钱如梦，他本人原名也不叫钱如墨，而叫钱可望。父亲嗜财如命，有一年得罪了人，人家为了报复，把他儿子给偷去了。钱厂长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这年头谁是爹？钱才是爹呀！”

　　这是钱如梦在跟人唠嗑。这也是他常说的口头禅。时间长了，人家都不叫他大名。背后都叫他是——管钱叫爹那人儿。

　　“冤家！别花了，钱还不是给你攒着！”

　　这是钱如梦在骂他的宝贝儿子。他的钱，不但不给别人花，他自己也舍不得用一个子儿。他是楠溪古镇有名的包工头。大伙都说他有钱，可外表却看不出一丝富来，一年到头，他连块豆腐都舍不得吃。他个头不高，满脸皱纹，一双大蛤蟆眼，秃下巴。长年披着一身灰白色中山装，就是过年，也很难见他穿件新外衣。

　　钱如梦节俭过了头。他曾在一家国营铁木社上班。一次，在班上工作时丢了一分硬币。这一下把他心疼坏了，放下手中的电焊把，四处找钱。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最后车间主任怕耽误工作，自己掏出一分钱扔在地上，说一声这个是不是，这才把事了结。单位里刚实行停薪留职那会儿，他就一个人出外闯荡了。

　　这年，快过春节了，钱如梦从黑龙江大庆市包工回来，依然是那件旧中山装套棉袄。只是破例割了10元钱的猪肉，给媳妇扯了条3元钱头巾，给儿子钱可望买了两元五一本的卡通书，这是儿子哭喊着要的。为了庆贺自己发了大财，钱如梦还为自己打了一斤散装白干。

　　年三十儿，钱家有了吃喝，一家三口欢欢喜喜，守在家里过肥年。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吃过晚饭，天就快黑了。钱如梦媳妇坐在炕上，突然觉得肚子不好受，大概是常年吃不到啥油水，冷丁吃一回，老肠老肚就会有点受不了。她急忙下地要去?┓俊８兆叱龇棵牛惶罚蝗何谘宦湓诿徘暗氖魃希蛇芍苯小Ｇ缑蜗备局辶酥迕迹成舷殖鲆凰砍钤啤５人倩氐轿堇铮?岁的儿子钱可望就嚷着要去看灯，媳妇说：

　　“我肚子疼，如梦，你领他去吧！”

　　钱如梦也不想去，可他是爱儿子的，20岁结婚，31岁才有这么个宝贝。钱可望嚷着非去不可，钱如梦也就只好领着他去了。街上人山人海，彩灯千姿百态。这边二龙戏珠，那边孔雀开屏，把钱可望看得眼花缭乱，乐得直拍手。突然，几大汉一齐拥上来，把钱?赏悠涓甘种?夺过，如??鼓传花，手手相传，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些人都戴着狗皮帽子，帽檐压得极低，让人没法看清他们的脸。

　　这一分开，一晃就是十五年。楠溪镇上，从此便没有了钱可望的影子。钱如梦媳妇四处打卦算命。先生们都说孩子还活着，是被人抢走的。但说不出具体在哪？后来，邻居吴婶给她介绍个地方。钱家媳妇去了一趟灵隐寺，听说那里有位法号“普明”高僧，天目开了，能看三世因果。在庙上，身着紫色袈裟的普明接待了她，但并没有给她看三世因果，只给她说个故事：“我出家前，我有一个朋友，媳妇一连生了五个姑娘，只盼生个儿子。他四处求医问药，结果真是个儿子，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可儿子两岁时，下肢开始不会动了，什么大医院都去过，都毫无结果。后来朋友找到我。我就实话告诉他，你父亲图财害命，曾将一个商人打死，推入河中。因无人察觉，加上后来你父亲也病逝了。所以始终没有破案。你现在的孩子，就是那个被害冤魂前来讨债。朋友听后，点头称是，因为其父临终，的确留给他一大笔来历不明的财产。”

　　从灵隐寺回来，钱家媳妇一到家，就劈头盖脸地问丈夫：

　　“你是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丈夫一听，反驳道：“瞎扯啥?我这人啥也不信，是唯物主义者。要说信，这年头，那就是相信自己相信钱。”

　　就这样，孩子一再找不着，她想儿子想疯了，整天在大街上乱跑。钱如梦舍不得钱给她看病，就让她吃点正痛片顶着，在钱可望走失后不到一年头上，媳妇含恨离去。

　　钱如梦丢了儿子，死了媳妇。从此生活更加孤独，再也没人找他承包工程了。他一个月才洗两回脸，一天到晚推着自行车拣破烂，然后卖给废品收购站。他好喝酒，一天到晚随身携带个酒瓶子，整日借酒浇愁。虽然只有40几岁，但头发早已花白，看上去却像60多岁的乞丐。跟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差不多。白天，街上一走，竟会遇到好心人塞给他几?队脖摇?

　　有时候，钱如梦夜里也睡不着觉。他就起来大口喝酒，睡着了做梦，梦见媳妇管他要儿子，梦见小工们化作厉鬼向他讨工钱，吓得他只好整夜点灯而眠。半夜三更，他一次次醒来，回想起那年春天，他离开家，到千里之遥的大庆市承包工程的事：当时，工程?玫牧ず屯呓谴哟笄斓钡毓偷摹Ｇ锸帐苯冢こ炭⒐ち耍慊毓こ炭睢Ｋ蚩は湟豢矗?0万啊！灿烂的四十沓钞票！他瞪着发亮的双眼，贪念顿起，一个人独吞的念头瞬间就产生了。第二天，他没有给民工发放工资，一个人偷?档厍被亓碎耪颉Ｒ?为??知道，小工们不知道他家的真实地址。

　　“喂！这是钱如梦家吗？”

　　又是一个初春的早上，邮递员送来一封信。钱如梦出门接过信，打开一看，大吃一惊。信是儿子钱可望寄来的。上写：

　　亲爱的爸爸：

　　您好！

　　自从那年正月我被人抢走以后，我被卖到北京郊区农村一户人家。抢我的人说，你小家伙别怪我们,你爹独吞了我们一年的工钱，一共是20多万，害得我们家家揭不开锅。父债子还，我们只好找你了。后来，我的养父母相继去世，村委会就供我上学。去年8月，我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学费也是乡亲们赞助的，我离家好多年了，很想看看您二老，如有时间，请您和妈妈一起到北京来。

　　儿子：钱可望

　　XXXX年5月3日

　　钱如梦看完信，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他双手颤抖，找来纸笔，立即找人给儿子回了一封信。信中写道：

　　我儿可望：

　　一别十五年了，爸想你肝肠寸断，你妈妈也想你在你走失的第二年去世了。好孩子，记住，别人说的都是谎话，千万不要相信。我很想去北京看你，怎奈这些年只为找你，没包什么活，手头空空。若你那头宽裕，先寄点费用来，我收到后，即日就可启程。

　　父：钱如梦

　　XXXX年5月12日

　　钱如梦把信装入信封，贴了邮票，将信扔进了街上的信筒……